因独立办案收费，实习律师被以诈骗罪起诉。此案虽最终撤诉，但暴露出实习律师生存的制度性困境

　　3月1日，北京实习律师王道刚终于走出北京市海淀区看守所。

　　因独立办案，并收取当事人3000元费用，王道刚被警方抓获，并被检方以涉嫌诈骗罪为由提起公诉。

　　按照规定，实习律师不能独立办案。王道刚代理的多起民事案件，均是以公民代理的身份办案。根据有关规定，公民代理不能收费。

　　但是，像王道刚这样，作为刚刚入行的实习律师，除了要支付各种管理费，案源少更导致他们基本生活难以保证。

　　为王道刚辩护的程海律师称，王道刚的行为至多是违规，根本谈不上诈骗。

　　此案一出，多名法律界人士声援，认为该实习律师并不构成犯罪。

　　1月9日，北京市海淀法院对此案开庭审理。未判决前，海淀检察院以“相关法律规定发生变化”为由申请撤诉。3月1日，海淀法院裁定，准许海淀检察院撤诉。

　　至此，这起引发律师界关注的案件，以实习律师不构成犯罪终结。

 

　　由于能协助指导律师办理的案源少，为了养家糊口，王道刚只能在一些法院门口揽活

　　王道刚出生于1982年，2008年通过国家司法考试获得法律职业资格，2009年2月成为实习律师。

　　3月3日下午，刚走出看守所两天的王道刚接受了法治周末记者的采访。

　　据王道刚介绍，由于能协助指导律师办理的案源少，为了养家糊口，他只能在一些法院门口揽活。

　　2009年3月初，在北京市海淀法院门口附近，王道刚碰到一位60多岁的姜女士。姜女士向他哭诉，她曾被张某奸污，身心受到极大打击，想向有关部门反映，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。王道刚决定帮助她向有关部门反映，经过双方商定，相关费用共计3000元。

　　收钱后，王道刚给姜女士开具一张3000元“法律服务费”收据，并将姜女士的遭遇整理出材料，和姜女士一起到北京市妇联和全国妇联进行反映。

　　而此后，考虑到自己的名誉影响和家庭变故，姜女士不想使影响扩大，决定不再继续反映。“我和姜女士达成协议，所收取的费用不退还。”王道刚说，至此，帮助姜女士维权服务终止。

　　2011年4月10日左右，姜女士打电话联系王道刚，要求跟他见面。电话中，两人约定4月17日下午6时在中关村家乐福南广场见面。

　　17日下午，王道刚如约而至。“见面后刚说几句话，一位小伙子从我身后蹿出，一把抓住我，说“不许动，警察”。”王道刚说，派出所警车很快赶到将他带走。事后，王道刚才知道，之前动手抓住自己的小伙子是姜女士的儿子。

　　警方认为，王道刚的行为构成诈骗，对其刑事拘留。此后，检方以诈骗罪提起公诉。

　　2012年2月2日，王道刚聘请的辩护律师程海在其微博中发出“王道刚被海淀检察院按诈骗罪起诉”的消息，呼吁律师界法律界同仁关注。

　　2月6日，北京市海淀律师协会通过其官方微博表态称，对于“北京实习律师私自接案”诈骗一案，北京市海淀律师协会十分重视，已要求有关部门进行了解，北京市海淀律师协会将关注案件进展情况。

　　北京市海淀检察院注意到相关消息，经过调查，并通过其官方微博作出回应称，王道刚作为实习律师，并没有律师执业证书，不能作为律师提供法律服务，只有公民代理诉讼资格。

　　检察院认为，王道刚在与当事人姜某的交谈过程中，故意模糊自己的实习律师身份，令姜某认为其是正式律师，有权限独立办案，在未给姜某办理任何正规手续的情况下收取相关费用，其行为已触犯刑法第266条之规定，应以诈骗罪追究其刑事责任。

　　通过对王道刚和姜某的调查，程海律师了解到，王道刚在收取姜某的3000元法律服务费后，写了相关材料，并到全国妇联和北京市妇联为姜某投递材料，后因姜某家里有事，没有要求王道刚继续办理起诉等事宜。

　　程海律师认为，王道刚依约提供了一定的法律服务，姜某经常和他联系，王道刚既没逃匿，也没有不接电话的情况。被警察拘留当天，王道刚也是应姜某电话之约而至。

　　“王道刚的行为不构成诈骗罪，如判决有罪，将对律师和公民正常提供法律服务活动产生巨大负面影响。”程海律师说。

　　对于程海律师发布的无罪辩护意见，北京市海淀检察院并不赞同。

 

　　王道刚的行为属于违规还是诈骗，引起法律界众多律师的议论。

　　据公开资料显示，2月初，北京执业律师刘洋撰文，呼吁北京市海淀法院宣布涉案当事人无罪。刘洋称，愿意与他一同呼吁的北京执业律师还有近50人。

　　全国律师协会刑事业务委员会秘书长韩嘉毅获悉此事后，发表意见称：“根本不懂什么是诈骗！追求的结果目的是拿钱不做事才是诈骗。为达成协议，双方都有可能浮夸谎称虚假，但不是有假就是诈骗，这不需要用刑法规范。”

　　不少北京律师都表示极其关注该案。“这竟然会是犯罪？”接受记者采访的律师们对检方以诈骗罪起诉王道刚感到不可理解。记者调查了解到，刚入行的实习律师们，大多数都独立代理过案件。

　　程海律师称，在案发前，王道刚曾以公民代理的身份代理过多起民事诉讼。在程海律师展示的王道刚办理的多起案件判决书里，记者注意到，这些案件中，王道刚均以委托代理人的身份参与诉讼，且有几起案件以胜诉结案。

　　“这也证明，在案发前，王道刚经常为他人提供法律服务，没有诈骗财物的故意和必要。”程海律师说，王道刚代理姜某的案件就是他代理的多个民事案件之一，属于正常的代理活动。

　　2月底，王道刚诈骗案发生变化。在法院未判决前，北京市海淀检察院以“相关法律规定发生变化”为由，向海淀法院提出撤回起诉的申请。

　　在王道刚展示给法治周末记者的一份《北京市海淀区看守所释放证明书》中，这样注解王道刚被释放的原因：王道刚“因诈骗罪于2011年5月25日被拘留，现因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，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》第一百三十条之规定，经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决定，予以释放”。

　　王道刚对法治周末记者说，3月1日中午，在他被释放前，海淀检察院一名检察官在看守所当面对他解释说，目前，北京市诈骗罪的起刑点已由3000元提高到了5000元，因为王道刚“诈骗数额”没有达到5000元的起刑点，所以不追究刑事责任。

 

　　和王道刚一样的实习律师们，在面对刚进入律师行业的困局时，能有怎样的选择

　　王道刚的境遇，是那些刚进入律师行业的实习律师们几乎每天都会遇到的问题。

　　据王道刚的爱人张某向法治周末记者介绍，王道刚家庭贫困，有一个刚满岁的儿子。为了养家，王道刚只能在各法院门口“拉活”，“挣点中介费，有时律师不愿意接的活，他(王道刚)就自己接下来。”

　　按照北京律师执业规范，要取得律师执业证，需先实习满一年，并通过北京律协组织的执业面试才能取得律师执业证。在此之前，实习律师不能独立代理案件，只能以实习律师的身份，协助律师办案。

　　记者调查发现，想到律所实习并不易，要托关系找门路，有些律所压根儿不接收实习律师，有些律所挑选男女，甚至有些律所还要向实习律师收取实习费。

　　“转正后，每年要向律协交2000多元的注册费，向律师所交管理费，第一年交18000元，第二年交28000元，以后还要递增。”刚入行一年多的北京律师井娟娟给法治周末记者算了一笔账，“一个月收入不能低于4000元。每月开支1000元房租，1000元饭费，还有通讯费交通费等，再均摊上注册费管理费，4000元都很紧巴”。

　　对于实习律师规范里的“持此证者不得独立承办律师业务”，程海律师表示，这只是实习律师的纪律规定，违反此项规定并不构成犯罪。“如果实习律师以公民代理收了费，就被判诈骗的话，得有多少人要坐牢啊？”

　　对于自己的经历，王道刚解释说：“我向姜女士介绍自己是实习律师，从没说过我是律师，我提供了法律服务，收费是正当的，根本够不上诈骗罪。”王道刚认为，检察机关的撤诉理由，“实际上我既未违规，也没犯罪”。

　　程海律师表示，王道刚从去年4月份被羁押，到3月1日被释放，已将近11个月，王道刚有权要求检方对其错误关押行为承担国家赔偿责任。程海说，王某被无罪释放，不会影响其以后从事律师职业。

　　王道刚的案子算是结束了。但和王道刚一样的实习律师们，在面对刚进入律师行业的困局时，能有怎样的选择？

　　已经有十几年律师执业经历的梁翊芳律师提出，国家要严格设置律师准入机制，严格审查进入律师行业的人员，同时逐步配套青年律师的基本生活保障制度，如实行授薪制提供社保等。